缘何别的不缺,独缺十三卷《彭门纪乱》与《大业杂记》?盛度直觉这不是问题,但是个问题,待细细思考一番,竟又不是问题了。
崇文院所藏图册原有八万卷之巨,雕格累累,绣文叠叠,本本饰以青绫遮幂,集集围起乌架规区。三馆四部,昭文集贤,士人思之神往,外邦闻之钦羡,以至整个宫掖朝野无不奔相借阅,扰人之事亦紧随而来。
太平兴国三年(978年)至端拱元年(988年)十年间,因外借未还之损失不下千数。为防藏书继续流散,太宗下令于院内修建秘阁,从余下的典籍中抽取珍藏绝本,天文禁书,密函独奏,悉数挪到新设的内藏四库中去。为此,太宗还给翰林学士们增添了直秘阁的派遣,加紧编撰校勘,专供御览。
到真宗即位,秘阁中的库存虽未减少,但库外的止损全然无效,名录有删无增。时下先帝曾召老臣朱昂至此,询问道:“近来听闻崇文院馆外所藏之书集,大都有一二卷册缺失,想找一部完整的都困难。其中借而不还的尤其多,你可知统共借出去多少?”
朱昂告之:“本院四部书中,登记在册为朝官所借的,陛下登基以来已经有四百六十卷了。”言下之意,这些是能讨回来的,至于没在册的,怕是想讨没都地方去找。真宗长叹,看来除了对书目严加管理,再无他法。
谁料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的一场大火,把院中防备的严之又严的密阁付之丙丁,选藏几近清空,阁外亦所剩无几。
先帝大感痛心,诏令将馆内图书之仅存者暂迁馆外,再命所有从馆内曾借过书的人,无论后宫前朝,必须全部归还。而原本直秘阁的诸翰林学士,则需去民间书坊四处搜罗补救,并将新书重新刻板,以防日后再次出现疏失。
这一还一找,就整整一十八年,至范仲淹到盛度面前,崇文院藏书也还不足三万卷,未及原本的一半。眼下既有这十三卷的补充,自然千该万该,当然不是问题。
但“独缺”是怎么回事呢?十八年来,盛度夙夜不寐在品录中游走,所有毁掉的馆藏名目几乎已经熟背于心,其实这十三卷并不在其中。
既不在,那便不一定非得添进去,范仲淹更无需这般上赶着将书赠给他。可范仲淹还是做了,做了就说明他看到有疏忽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地方,正是盛度要好好思索的。
他到底是书痴,就这么一琢磨,立马明白了范仲淹的用意——缺的地方不是崇文院,是《唐书》!
本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皆有个不宣之秘,即所有人都从心底向往盛唐繁华,期望能复现当年万国朝宗之势。
为做到这一点,向前朝取经是必然的,是以整个崇文院的藏书,尤其秘阁中的典籍,归根结底都是为向旧唐取经所作的准备。可现今世人所读之唐史,除《唐书》之外再无其它。但这《唐书》并非宋人修纂,而是战乱中的后晋,用短短五年的时间就整理成册公布于天下。
粗读过后,便发现其中次序无章,详略不妥,文采艰涩,事生疑窦。且成书仓促散乱,文档大量缺失,尤其宣宗之后频生反叛,对于处理这些问题的手段,几乎没有多少记载。因此重修一部《唐书》,令其为君王治世所用,一直是盛度的心愿。
今日范仲淹所带的十三卷书,恰巧弥补了其中不见的晚唐庞勋起义始末,更有隋唐交替之际,唐人修史时故意留下的阙漏,怨不得盛度难掩心中激动。
清楚明白了以后,他沉沉笑道:“范大人这哪里是书,根本是压到老夫肩头的千斤担啊。”
范仲淹瞧他回答的尚有余裕,应该是接受了着手修史的动议。他深感欣慰,叹说:“朝中都认为盛公身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但下官从来不信,以公之博学,那些‘君子喻于义’的道理,定然是比谁都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