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忽然一转:“其实这世上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人君者,若本身德行不足,而学晋平公,强行去做一些事,定会被天地认为是无礼之举,必给出一些预兆,加以告诫惩处!”
此言一出,酒肆里的众人顿时哗然,头戴儒冠的年轻儒生低声对旁人说道:“做与自己德行不匹配的事会遭到告诫?那我听说,皇帝上个月去泰山封禅,才上山就遇到了暴雨,周身被淋湿,这该怎么算?”
“皇帝封禅遇雨?”
不少人第一次听闻此事,顿时来了兴趣。过去几年间,在官府的调控下,临淄的酒价翻了好几倍,能来这里消遣的,基本没有穷人,齐人本就好议论,这群衣食无忧的人更是如此。
推杯交盏间,食客们开始讨论起这件“国事”来。
儒生将他从师长处听闻的消息告诉众人,从秦始皇不用儒士之言,违背古代惯例,用秦地关中夹杂“戎狄之俗”的礼仪去封禅,再到泰山顶上的风云色变。
几杯马尿下肚,年轻儒生胆子也大了起来,最后竟然叫道:“我的师友说了,泰山有灵性,不会接受德薄之君的封禅。当年齐桓公都没资格,何况这所谓的秦始皇帝,依我看,他也不是真的天命之子!”
此言一出,酒肆一片寂静,接着响起了一片赞同,临淄人的日子在秦朝统治后,降低了几个档次,他们的不满早已沉积心中,虽然不敢有什么行动,但却可以付诸于语言发泄,优绣也只是饮着酒,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儒生受了鼓舞,再度叫道:“皇帝无德暴戾,却强行用戎狄之礼封禅,惹怒了上天,降下骤雨警告,依我看啊,就像晋平公强听《清角》一样,接下来几年,天下恐怕要生变乱了!”
“然也!”众人纷纷向儒生敬酒。
唯有几个机灵的人,发现这间酒肆里讨论的话题越来越不对劲,便将几枚半两钱放在案几上,开始往外走。
但还不等众人离开酒肆,一阵齐刷刷的脚步,便停在了外边。
一群秦卒围住了这里。
齐人们勃然色变,优绣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从后门跑,却发现那里也被堵了,酒肆老板闻讯出来,亦面如土色。
一群黑衣秦卒就持着剑,如狼似虎地走了进来,将兵器对准所有食客。
接着,便是一个戴法的秦狱史走进酒肆,扫了里面的人一眼,目光定在优绣和那已经喝醉的儒生身上,冷笑了一下,一挥手道:
“在这酒肆中以古非今,诽谤陛下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能跑!”
……
秦始皇已离开了稷下,莅临临淄城内的“行宫”,其实就是过去的齐王宫室。
齐人喜好奢靡,从姜齐开始,几乎每一位国君都会造一座专属于自己的高台,田齐的历代君王也继承了这项爱好。所以临淄城西南的宫城内,如同金字塔般屹立着无数高台建筑,台基都很宽大,四周以圆滑的石块镶嵌,放目望去蔚为壮观。
秦始皇住在大室殿,这里是齐宣王所建,占地百亩之广,上面的厅堂也很大,足足有三百个房间。这个工程是如此浩大,凭借齐国之富裕,建了三年也没盖成,如今却便宜了秦人。
大室殿厅堂内,随皇帝东巡的群臣,以及临淄的主吏都在,气氛有些肃穆,仿佛一场大战在即。
“这的确是一场战争……没有硝烟,却影响深远的生死之战!”
黑夫站在殿内中段位置,暗暗叹息。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群在泰山脚下等待的儒生听闻秦始皇封禅为风雨所阻,竟出言讥讽之,要是背地里说说也就算了,但有几个大舌头,竟通过书信等方式,将此事传到临淄,闹得满城皆知。
不作死就不会死,在秦始皇和秦吏眼中,公然质疑秦的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