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的大漠人迹罕至,如今成为明军的军事禁区。
隶属大明北洋军器局的火药科的匠人乘船漂洋过海在智利登陆,翻过贫瘠的沿海高原进入这片满目疮痍的荒漠,如同走入另一个世界。
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每一个初次抵达这里的大明人都会发出疑问,这里明明紧邻着大东洋海岸,怎么会如此干燥?
当地数量稀少的原住民说,上一次下雨按照大明历法是隆庆四年,从那之后这里没再下一滴雨过。
如果一个人把水壶里的水倒干净,壶底留下的水渍都比这一年降雨量多。
荒漠一望无际,连仙人掌都不愿在这多待,高山顶端远远望去像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北洋旗军的探险队起先以为在山上能得到当作饮水的冰,爬上去才知道山顶覆盖的不是积雪而是盐矿。
即使是最忠诚勇敢的军匠,在初次领略它令沙漠与泥土干旱破碎的独特地貌时都会在心中打起退堂鼓,即使最自大的人也会怀疑自己能否禁得起天与地的考验。
东洋军前军都督府的总兵官邵廷达,已率本部旗军在这片荒漠中持续开拓了二十七个月。
白天,他和部队以鸟铳为杖,披单衣斗篷由一个绿洲走向另一个绿洲,用双腿间的步伐丈量出荒漠的道路;夜晚,他的部队穿厚实棉袄盖着棉甲,蜷缩在特制棉帐与绿洲盖起的石屋中等待另一个黎明。
在这里找到硝矿不难,在任何一个你认为打下一口井就该冒出水的地方,把土层掀开,运气好的只要掘开二尺,就会露出埋在地下的硝土层,即使运气不好,最深的一次他们也仅仅打了一口八尺井。
这是一个由盐、土、硝组成的世界。
都督府的兵力是不断变动的,最早的时候,邵廷达麾下满编兵力一万三千有余,除驻防三座重要的城池与港口,仍有一卫部队可为野战机动力量。
后来他们在这里明军没有敌人,土民经历西班牙人带来的奴役灾祸后忙着生存,根本没人顾得上跟大明打仗,恰恰相反他们对明军的到来极为欣喜——因为他们带来不同的食物与更多技术。
与西班牙人的关注点不同,明军也在意铜矿、金矿、铁矿与银矿,但比起五金,明军最显著的特征是带来了民以食为天的观念,他们见不得人吃不饱饭。
但原住民还是怀疑,在经历了西班牙人噩梦般的奴役之后,他们不愿再相信拿着经书的教士逼迫他们住进房子里容易管理、逼迫他们为西班牙人养殖动物、逼迫他们编成队伍强迫劳动。
现在看来一切没什么两样,只是秃头修士换成了戴着乌纱帽的县官,同样要让他们住进房子、要他们养殖动物、要他们耕作土地、还要把他们编为保甲。
他们畏惧大明的刀枪,却打心眼里认为这一切并无丝毫变化,只是骑在头上的换成了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
依然流窜在这片土地上西班牙修士说,大明人和土人不一样,他们比你们白、也比我们白,他们是白人。
可住在李耳城的大明老爷们说西夷放屁,老子是黄肤黑发黑目的大明人,他们才是腌臜的白人。
在怀疑中,土民看到粗放的农牧技术被大规模改良,以前叫圣地亚哥如今被邵廷达更名为李耳城的港口造出百料渔船供沿海渔民出海打渔,城里做出精致的衣服和鞋、贩卖更坚韧的渔网与比独木舟更快更大的船。
大明人说这能让所有人取得更多食物,飞快地富有起来。
可整整三代不曾拥有个人财产权的土民根本不知道富有起来是什么意思,当西班牙人离开,整片土地陷入停滞,上层建筑轰然崩塌,让底层因服务西夷而生的原住民无所适从。
邵廷达可以强迫他们进入汉文学堂学习文字与谈吐,却无法强迫矫正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不安与自卑自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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